■毅江

　　July 28, 2015

　　闲来翻阅唐诗宋词，读到唐代白居易的〈醉歌示妓人商玲珑〉一诗，说的是诗人在一次与朋友和歌妓饮酒聚会时，醉意朦胧中突然触景生情有感而发：「谁道使君不解歌，听唱黄鸡与白日。黄鸡催晓丑时鸣，白日催年酉前没。腰间红绫系未稳，镜里朱颜看已失……」香山居士在诗中以「黄鸡催晓」、「白日催年」来比喻时光流逝、岁月如梭，而人就是在这黄鸡的叫声里、白日的流动中一天天变老了。因此不禁慨叹「腰间红绫系未稳，镜里朱颜看已失」。

　　而北宋的苏轼在一词〈浣溪沙〉里却大反其意：「谁道人生无再少，门前流水尚能西，休将白发唱黄鸡。」东坡居士的意思就是说：人不要因为老了就消极悲观，自伤衰老，只要保持乐观豁达的精神，人生还是大有可为的。

　　「人生易老天难老」，这是大自然的客观规律，谁也不能违背。然而如何面对这不可回避的自然现象，人们的反应却各不相同，白居易与苏东坡对此问题的看法就大相径庭。整日悲叹自己青春凋逝，低吟「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」，是一种消沉的情绪;而以乐观的精神去迎接人生黄昏的来临，高诵「满目青山夕照明」，应是积极的心态。

　　我赞成苏东坡的观点。「休将白发唱黄鸡」，表达的是一种充满自信和不服老的人生观。在我的朋友当中，就有这样一位孔姓的忘年交，他年过八旬，白发稀疏，然而却雄心不减，老当益壮。

　　孔老在大陆绘画兼教学数十载，造诣深厚，成绩斐然，多次获国内外各种画作大奖。平时他开朗豁达谈笑风生，但创作时便全神投入忘却一切。据他的学生回忆，一次教学小休后，学生们回来时见老师嘴唇乌黑，以为他身体不妥，大为紧张，孔老自己却浑然不觉有异，仍专心致志继续作画。学生们发现老师桌上的洗笔水无端消失了，便问他是否当茶喝了。他才如梦初醒：「怪不得我刚才找不到洗笔水，还以为它不翼而飞了。」所幸他肠胃硬朗，没有发生什么不妥。从此大家都知道孔老肚内确实饱装墨水，货真价实，绝非吹牛。

　　孔老善画长卷巨作，壮年时在大陆时便创作过二十多米长的〈黄山图〉和〈海底森林〉，后者曾得到英女皇丈夫菲力浦亲王的高度赞赏。退休来美国定居后，更倾注多年的心血，以美国壮丽雄奇的海岸为素材，精心创作出长三十八米长的大型画卷〈海岸神韵〉，标志着他的绘画艺术又攀上一高峰。

　　人说画如其人，此话不假。在这幅展示天孕奇观的北美海岸长卷里，充分体现出孔老那博大深远的精、气、神，与青年人相比也毫不逊色。画卷刚起首就突出了一个「气」字，他认为，「气」是咱们中华民族的精神与灵魂，也是大家所讲的人的气质、气魄和气度。形与气，气是主宰，贯穿着整个事物的发展过程。所以此画一开始就要气势夺人，冲天巨浪激荡翻滚，卷起万丈波涛，以此表现出宇宙万物的无穷生命力。

　　而在这惊涛骇浪之中，有一只雄鹰在勇敢搏击，上下求索，翱翔于天地之间，此鹰象征孔老用浩然大气去观察和思考世界。「宇宙万物阴阳相济，精采纷呈，其最高境界就是和谐二字，所以在这画卷里，我想通过色与墨的调和以及中西技法的融合，来表现生活的和谐、大自然的和谐及整个宇宙的和谐，主题思想就是祈愿万物祥和。」孔老说。

　　有一段时间，孔老多次缺席我们的周五茶聚，引起了大家的关注。在我们关怀问候下，孔老在电话里略带歉意地说，他近来正忙于创作一幅长卷丹青，还望大家见谅。而这次的创作题材很独特，竟是茫茫沙漠。我听了感到有些愕然，这黄沙一片有什么东西可画，而且还是长卷。古今中外画沙漠者不能说没有，但肯定不多，因为景物单调，实在很难以艺术形式表达。

　　孔老娓娓解释，他向来很欣赏庄子「无用之用」的哲理。所谓有用和无用，只是世俗评价事物价值的一般标准，当你目光超越了此标准，便会发现许多所谓无用的东西，都会显示出其生命本身的作用。比如老年垂暮，在人们的心目中应是夕阳西下无啥作为，然而换种思维来看，却是斜照青山依旧在，另有别样的风采。

　　他继续说，又比如沙漠，一般人都认为无甚用途，但在他看来，残阳下的沙海浩瀚，大漠无涯，天高地远，韵味无穷。而地底下则蕴藏着无穷的宝藏，黄沙里孕育着蓬勃的生机，终有一日必定会造福人类。因此他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和手中的画笔，把这些理念展现出来，题目就叫〈大漠玄黄〉。听君一席话，胜读十年书，令我五体投地。

　　终于有机会欣赏到孔老的新作〈大漠玄黄〉。画卷以黄色为主调，用他独创的「排沙炼金」技法，在宣纸上出神入化地描绘出沙漠的各种形态：沙丘起伏连绵不断，走石飞沙尘暴漫天，茫茫荒漠延伸天际，绿洲蓝湖点缀其间。画卷的前景是生机勃勃的热带植物，各种野生动物出没在沙海之中……在孔老的笔下，玄黄大漠就是一幅充满生命力的风景画，又是一首赞美大自然的交响诗，更是一种「大漠夕阳无限好，休将白发唱黄鸡」的精神写照。

　　(寄自加州)